其实是个作业XD 所以在内容上啰嗦了点,后来的想法几乎是一口气写文又即兴了点。。
而且还有挺多没说的。
比如我不喜欢国际政治,怎么说呢……太非人了。就感觉人类以万和亿为单位被归成了一堆资源能源、军事武器、金钱经济、冠冕堂皇、虚张声势的博弈论。
还有现代化和西方化的区别问题。亨廷顿虽然没说民主平等是西方特点,但他倒直说了法治、多元、个人主义、代议机构(几乎相当于民主)是西方特点,而且又强烈否认这些是“普世价值观”,也就是说,这些不是现代化特点。这妥当吗?那中国和伊斯兰的文明特点是什么呢?莫非一个是威权和搞钱一个是宗教和暴力?难道民主法治自由平等成为当今世界普遍接受的概念(虽然各国表述不同内涵不一),唯一的原因是西方霸权?难道中国和伊斯兰持续提高其经济军事实力、增加其人口数量,未来的世界就会是威权和宗教的天下?
内容
亨廷顿在书的前言就非常明确地开门见山自我定位,“这本书不是也并不打算成为一本社会科学著作,而是要对冷战之后全球政治的演变作出解释。它渴望提出一个对于学者有意义的和对于决策者有用的看待全球政治的框架或范式。对于其意义和有用性的 检验不在于看它是否说明了正发生于全球政治中的所有事情,它显然做不到这一点,而在于看它是否比其他任何可供选择的范式提供了一个更有意义和更有用的观察国际发展的视角。”
在这本书里,亨廷顿继承了文化形态学说的范式,为后冷战世界格局确立起了一个新解释范式。苏联崩溃和冷战结束是离现在最近的世界秩序大崩溃,大家迫不及待地在废墟里寻找新范式,政治家要依靠它指导行动,学者要依靠它进行阐释,连普通人也要依靠它找到赖以生存的世界观。亨廷顿此书出版得恰逢其时,在新世纪即将到来之时,又重新拾起了斯宾格勒在一战后提出的“文化形态学说”,这一惯用于解释全球大历史的范式在后冷战新时代又被赋予了新含义。
文明形态学说起源于斯宾格勒,这个孤独的德意志人写出的《西方的没落》在一战结束后出版,宛如一枚重磅炸弹,不仅开创了从几大文明角度解释人类历史和世界局势的宏观范式,也使西方文明突然从梦中惊醒,这梦既是工业革命以来高歌猛进的西方中心美梦,也是前所未有的世界大战带来的残酷理性恶梦。从此开始,一方面,西方带着全新的视角向外观察全人类全世界,另一方面,西方带着疑惑的目光内省自己的衰落,不过无论如何,这个“看”的主体依然是西方。
在此之前,西方对世界的认识,在地理上,要么是西方中心论(近东-中东-远东)要么是殖民机械划分(非洲和美国四平八直的经纬度行政区边界);在历史上,也主要是套用西方历史模式(古代-中古-近代)。而文明形态学说把世界划分为以文化几大文明、把文明发展过程比喻为有机物生长,跳脱出了那些陈旧僵硬的历史地理观念。亨廷顿的整个理论框架就建立在此之上,他在“第一部分 一个多文明的世界”中,比较了“一个世界”“两个世界”“完全混乱”等范式,最后提出了自己的范式——从七八个文明的角度来看世界,是一个“相对简单但又不过于简单的地图”。斯宾格勒和亨廷顿提出的都是八大文化,但亨廷顿剃掉了埃及文化和巴比伦文化等古文明,专注于现代的世界八大文明:西方文明、中华文明、印度文明、日本文明、伊斯兰文明、东正教文明、拉丁美洲文明和可能的非洲文明。
亨廷顿这本书中有一句话:“文明间战争的最大受益者是那些免于参战的文明”,斯宾格勒《西方的没落》在一战期间的贫民窟中写成,汤因比《历史研究》的出版横跨二战期间,他们都从欧洲挑起的战争和混乱中看到了西方崛起几百年之后的陵夷衰退之象。谁又在后冷战的文明之间?在这里,依然是西方。这是亨廷顿的出发点,“第二部分:变动中的各文明力量对比”,第四章就是“西方的衰落”,这种对西方文明的批判和审视的目光,或者说 甚至是唱衰和揭短的论调,贯穿了全书;但另一方面,在每一章的论述中,西方永远排在第一的位置,这同样是前面所说的,“文化形态学说”是西方的双重视角。这里我还要提到这本书的一大特点(或许是美国学者的特点),即大量运用整段解释和图表形式等量化方法呈现数据,这一章就运用了人口占比、民调观点、经济发展等等数据,说明了20世纪西方的海外殖民地丢失、人口增长缓慢甚至停滞、技术与经济优势地位的差距缩小。然后,同样是第二部分,第五章“挑战者文明”主要着眼于东亚世界的经济腾飞和伊斯兰世界的宗教复兴,据此认为西方的衰落正碰上东方的崛起,这种引人注目的此消彼长呼应出了下一个主题。
其实我认为,这本书的标题应该颠倒一下,即 世界秩序的重建 与 文明的冲突,因为第一部分介绍了八大文明,第二部分描述了力量变化,第三部分是正在形成的文明秩序,第四部分才是文明的冲突。
而且我认为,第三部分的主要作用是确立起了他这本书真正要说明的话题和对象,即,西方、中国、伊斯兰。
虽然,第一部分给出了八大文明,但是这其中:
- 非洲文明的模糊(亨廷顿一开始就不敢肯定,只说非洲是“可能存在”的文明)和拉丁美洲文明的摇摆(亨廷顿甚至认为其有可能在未来成为西方的亚文明之一)导致它们如今在很大程度上依附于西方文明。
- 东正教文明毕竟和西方文明有基督教的共同交点,而且作为冷战失败方,他一方面其文明核心元气大伤,似乎难以在短期内的东山再起;另一方面,俄罗斯正在以东正教为新核心以弥补失去核心意识形态的痛苦(第六章中专门指出,目前俄罗斯是无所适从的文明之一)。
- 比较困难的一点是印度文明,它身处亚洲却偏居南亚一隅、有自己独特的印度教文化和种姓制度;同时有重要的英国殖民历史、目前也接受了西方的民主制度和英语语言,这使印度作为一个亚洲文明既区别于其他亚洲文明,又不可能完全站在西方对立面。我认为亨廷顿有益地避开了详述印度文明,在书中,作为词频,“西方”超过1000次,“伊斯兰”和“中国”分别出现600余次,而印度只出现了200次左右,大多数情况下还是提到印度教和巴基斯坦冲突,特地叙述印度的地方只有两段,说它是第三个“摇摆的核心国家”,但是,面对一个即将拥有世界上最多人口的国家,这种态度是否明智?
- 东亚主要包括两个不同文明,日本和中国。日本比较特殊,像是亚细亚的孤儿,亨廷顿将其称之为“最重要的孤独国家”,但为了维持自己“文明形态论”的观点,亨廷顿认为和中国文明有同源关系的日本文明很可能会在未来与自己几十年前的老师 美国 分道扬镳,重新跟随顺应自己千年前的老师、未来会主导东亚的中国。
总而言之,亨廷顿越往后写,目光越放在中国和伊斯兰世界身上。
在之后的三四部分中,他开始在书中全力描绘一副全球图景——八大文明围绕着几个核心形成文明圈从而重建秩序,而世界的冲突会爆发在这些文明圈的交界摩擦处。
文明圈中的重点又是西方、中国、伊斯兰,西方主要是北约东扩问题,中国直接用了“大共荣圈”字眼令人受宠若惊,伊斯兰则“缺乏核心国家和凝聚力”。俄罗斯单成一章但篇幅不长,不过其中重点提到了乌克兰问题,不幸的是,亨廷顿并没有预言成功,他倾向于乌克兰维持现状可能性大于东西分裂大于俄乌战争,这确实是比较合理的预言,但现实就像战争一样荒谬不可解。
此时,舞台的焦点已经给到三个文明——西方、中国、伊斯兰,然后,亨廷顿又进一步简化,他认为,虽然“从根本上来说,这两者之间具有的共性可能还不及它们各自与西方文明之间的共性。但是在政治上,共同的敌人将产生共同的利益。伊斯兰社会和华人社会都视西方为对手,因此它们有理由彼此合作来反对西方,甚至会像同盟国和斯大林联手对付希特勒一般行事”,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又把世界局势分成了冷战一样的两极格局,嗯 一个看起来稍微复杂一点的两极理论⬇️
第十章的重点更明显了,他重点使用了“断层线战争”概念以具体说明“文明的冲突”,而其中90%的例子都和穆斯林有关。
最后一部分的标题,是“文明的未来”,这一部分的重点仍然是双面视角,用极大的篇幅表达了对自己身处其中的西方不可避免衰落的悲观态度,又提出了西方如何在衰落中保持自身地位的建议。就算带着同一个文化形态眼镜,眼睛后是同一个西方,但是具体的注视者不同,看的世界也是不同的,我认为,斯宾格勒本质上是哲学家,汤因比本质上是历史学家,而亨廷顿本质上是个政治学家。也就是说,斯宾格勒往深处凝视,汤因比站在高处鸟瞰,而亨廷顿主要把目光放向了未来。他在之前的章节已经顺便进行了很多预测,比如俄乌关系的走向,然而这部分倒数第二小章对21世纪初中美战争极为详细的预言真是全书最大胆的一步,此处我倒要感谢他的预言落空了。然后紧接着的最后一小章,居然又反而以“文明的冲突是对世界和平的最大威胁,而建立在多文明基础上的国际秩序是防止世界大战的最可靠保障”结尾,不过作者以理想主义收尾也是惯用套路,我不想做太多评价。
人们向来对预言先知式的人物抱有复杂感情,既惊叹于其广博见识与神秘力量,又对自己不希望看到的未来感到害怕和恼火,而且时间的车轮从来不停,节点过后有人大失所望有人松一口气,不过人人都毫不留情地做起事后诸葛。不少人拿错误的预言嘲笑此书,但我估计911事件让这本书的声誉到达了一个巅峰,中美贸易战又是一个新的巅峰吧。
感受与想法
虽然文化形态学说的重点一直是文化,但是此文化非彼文化。亨廷顿坚定地站在了典型的“军事政治”角度,考察得最多的就是经济、人口、政治、军事,把文化放在了一个附庸甚至是被忽视的地位,他一边说硬文化决定软文化,一边轻视商业文化的影响(所谓,喝可乐听摇滚不妨碍穆斯林膜拜麦加和袭击美国),总之都是强调“军事政治”忽视“社会文化”。
文化形态关心的文化是什么?从亨廷顿举例的西方文明八大特点(古典遗产、天主教和新教、欧洲语言、精神权威和世俗权威分离、法治、社会多元主义、代议机构、个人主义)来看,只关注根基至少有五百年以上的民族特点历史传统。
在亨廷顿眼里,冷战后世界上宏观团体的一切活动,不管是结盟还是对立,这种长时段的文明差距不仅是深层的解释,还可能是唯一的根本解释。我认为这是这本书的弱点,太想用文化形态范式来套着解释当下世界,一方面文化形态的广阔宏观视角确实适合国际政治分析,但是另一方面,用文明为单位,基本就必扯历史,而且还得扯到“很久很久以前”“五百年前是一家”“咱们祖宗发家的时候“。
戴蒙德在《枪炮、病菌与钢铁》里是这么描述道德的起源的:“随着大约7500年前酋长管辖地的出现,人们在历史上第一次不得不学会如何经常地去和陌生人打交道而又不想把他们杀死”。最开始的小部族时期,人类靠亲缘关系防止同类相残,进入到大部落甚至国家阶段后,道德和法律就取代了亲缘。同时,人类对于“他者”和“同类”的定义也在不断改变,这个“和自己类似的人”的范围会随着全球人口的增长和扩张而扩大。在原始社会,人们只认为和自己有亲缘关系的人是“自己人”(从人类学角度来说,中国乡村的不同姓之间的冲突,少数姓在村中受排挤等现象就是这种体现);威斯特伐利亚和约之后,民族国家成为了新范式,人们突然多出了成万上亿一辈子见不了一次的“同胞”。两次世界大战是民族国家范式的悲哀,但欧洲总归吸取了教训,曾经你死我活杀红了眼的死敌现在已经被亨廷顿视为“同一个文明”搬上世界舞台。不过这也就是说,不排除全球化之后,文明范式之间会出现新的悲哀,所以,不远未来的某日,亨廷顿的预言成真,也不必过于惊讶感叹。我只寄希望于人类的记忆、理性与共情不要败给劣根性。
总之,人类喜欢和偏向“自己人”、讨厌和仇恨“他者”并不是什么新鲜的事;人类如何“把越来越多的人定义为自己人”,如何“学会与越来越多、越来越遥远的、和自己越来越不同的人群相处,而又不把他们杀死”才是现代的新鲜事和现代化的主课题。我认为,冷战是这一课题的典型代表,在四十年间,美苏之间互相隔绝彼此仇恨,但笼罩在世界头上的阴云终于没有爆发成第三次世界大战,这就是“与越来越多、越来越遥远的、和自己越来越不同的人群相处,而又不把他们杀死”。
项飙在《把自己作文方法》里提出的一个看法,我印象很深,他说「对事情有切入,不能只讲在面上的总体判断。切入是要看清楚事情是怎么由内而外地构成。我上课的时候会讲这两者的分别,explain(解释)和 explain away(搪塞),explain away 就是造出一个自圆其说的说法,把这个事情 settled(处理掉)。典型的例子,比如人口流动研究中的“推拉理论”或者经济中的供求关系,因为有供有求,所以事情发生。这不是解释,其实是把问题解释没了。真正的解释是切入,要进去,去问:需求到底从哪里来的?是怎样被构造出来?供给也是这样,资源怎样被调动?一定要看看里面的内容是怎样发生的,冲突是什么。 」
在我眼里,论述性书籍分成两种,一种是作者提出论点、构建模型、排出论据、套入范式,试图努力说服读者;另一种是作者把客观事实解剖清楚,把对立观点一一陈列,让读者自己下判断。绝大部分书属于前者,至于两者之间何者更优、这本书又属于何者,留给每位读者自己判断吧。